top of page

KEO//煥運 Don't be happy

他說,我們分手吧。

我和他——鄭澤運,相識在高中時期的夏天,那是個平淡不過的開始。我們剛好是前後座位,升上高中後沒有認識的人,於是跟附近座位的同學形成了新的朋友圈子。

那時還沒有跟他特別熟,他是圈子裡比較安靜的人,比起一起鬧騰,他比較喜歡在一旁看其他人鬧騰。我和他的共同活動大概就止於休息時段一起踢球和午膳時段一起吃飯,對他的了解也是最表面的一層,中游成績、學校足球隊的成員之一,不時也有女生向他告白但他沒跟誰交往過。直到高二的上學期,與他成為同桌,這才跟他真正開始熟起來。

在填寫升學志願的時候,我沒想到他也會選擇商科。我以為他會選擇體育大學,為日後當運動員的路作準備。就連校隊的教練也感到可惜,畢竟他是那麼適合當足球選手。

到了後來上大學的一次酒後吐真言,他說這都是父母的意願,真不甘心。

最後,班上只有我和他考上了同一間大學、同一學系——商學系。來到了新的環境,作為新環境裡唯一認識的人,我們互相依靠、支撑。於是像高中一樣,我們有相同的朋友圈子。而在這新的圈子裡,我對他、他對我,是特別的。

當初是抱著我們是同一所高中升上來的,以前也是朋友,所以我們理應比其他人更親近。

但後來我發現,我對他有佔有慾,我希望我跟他是最親近的。他在我心裡佔了一個特別的位置,而我也希望我能在他心裡是個特別的存在。

他對我是最特別的,同時,我在於他是最特別的,我想這大概是戀愛的關係。

當我發現了自己這種想法後,我沒有馬上告白。

我覺得要是跟他交往的話,那就得是以結婚為前提。若不是結婚,也得要一輩子,對他的一生負責任。我考慮了很久,久至一年。在大學二年級的尾聲,我跟他提出交往了。

我事後是後悔的,後悔無謂的猶疑。要是沒有猶疑,我們就能多以情侶的身份相處一年,渡過大學時期青春又自由的幸福時光。

我大概一輩子也會記得那個情景,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我仍心有餘悸。那天的最後一堂課是一起上的,回家也是在一起的,我以還上次他把作業借給我抄的人情而把他拉到咖啡店裡,請他喝一杯拿鐵。他很喜歡咖啡,特別是拿鐵,喝的時候總是笑眼彎彎的,把好心情都放到臉上。我把他拉到窗邊的位置坐下,旁邊的位置都沒什麼人。我說了些無關痛癢的事,剛好說到戀愛話題,然後看似順理成章地告白了。

我都想好了要是被拒絕的話要說什麼把告白蒙混過去。我沒把握,也許是因為我沒有想像中那麼地了解他,不知道他這些年來一次女生的告白也沒有接受的原因。

他沒有說話,那幾寂靜的幾秒也像世紀般長,在我正想把準備好的玩笑都拿出來用的時候,他含著吸管點了頭。現在回想起卻無法理解他的意思,而當時的我卻把這個反應當成了答應,歡天喜地捉住他的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頓。

在告白之後,我們還是老樣子地過,沒有特別的甜蜜愛稱或是親密舉動,兩個大男人那樣子也是挺噁心的,甚至是牽手也有點兒矯情。但即使如此,我卻會覺得我在他心裡是最特別的那個。

雖然這種感覺是挺窩心的,但我還是會為我們而憂心,因為我總是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他少話,甚至不是喜形於色的人,我得從他的細微反應裡找尋蜘絲馬跡去理解他。

我們之間,很多時都是我在做主導,要去哪吃飯、要去哪套戲、要去哪個地方,只要我說什麼,他總會說好。有時候我會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做的決定。

我們很少吵架,不該說是吵架,因為大概就只有我單方面在生氣。僅有的幾次鬧脾氣都無非是因為他跟某某走得太近。在我鬧脾氣時他也只是沉默應對,我想知道他是單純地沒感想、沒反應,還是有話卻藏在心裡。當我看到他無動於衷時,我也沒好氣地把他又嚥回去,又不想跟他鬧脾氣了。

我不明他正如他不明我,他總是說,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大學的畢業旅行,我們決定了要一起去,我提議一起去S國的R市,因為我記得他曾經說過想要去一次R市。

R市的別稱是「霧城」,在到步的一刻我也相當認同。天空灰得像蒙上了一層灰,像要下雨卻不下雨,陰沉得令人沮喪。也許是我們不走運,旅行的幾天,天空也是這樣的顏色,天色沉沉。

我們住的民宿不過是四樓,整棟公寓的上面幾屠都被雲霧籠罩著,我都以為我們是住在雲端上。窗外的景色統統都隔著一層霧,輪廓、外貌都帶上了朦朧美。陽光穿透不過厚厚的雲霧,加上濕氣,就像是初冬時的天氣。

我們站在公寓大門前,像是戴上了紗做的眼罩,能見度很低。他興奮得像個孩子,然後邁開了腳步。我突然很怕,怕他走進霧裡就消失了。

我趕緊上前牽上了他的手,他的臉上瞬間裡有錯愕,我趕緊說我怕走失。那是隻修長有骨感的手,我清楚明白那是隻男人的手。

我不願意放開握著的手,我不知道我們走到了哪裡,因為那並不重要,我只記得我們被濃霧包圍著。

也許來旅行無束縛,就會想做些瘋狂的事。他的眼很好看,看著看著,我像是著了魔,想要親吻。

我說,我能親吻你嗎?

就像「丹麥女孩」中的情節一樣,他就像莉莉一樣典雅得不能侵犯,我得像亨里克一樣在親吻他之前得問得他的准許。

他低下了頭,一貫的沉默。我把他的沉默當成了拒絕,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覺得是拒絕,怎麼會丟了自信,也許是灰蒙蒙的天空壓得慌了。

於是我當自己沒有說過剛才的話,牽著他的手繼續走。回頭一看,撞上他清澈的眸子,他又急急忙忙移開了視線,像個躲藏著什麼。

說是情侶,我們卻不曾有過親吻,牽手的次數也是一雙手能數光,也許我們談的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

畢業以後,我們踏進了現實的社會,我們的關係也變得現實。

我進入了家族企業工作,這是老早定了的。他則到了另一間小公司工作。工作的關係,我們無法經常見面,所以我想跟他同居,並且得到雙方家人的認同。

我們決定了跟家人攤牌。出櫃這件事對任何一個同性戀者來說也是困難的,對我和他也是。

當我跟我的家人說出自己的戀人是個男人時,他們是我意料中的驚訝和憤怨。他們又罵又打,把我趕出家門。我住在一個朋友的家,沒有告訴他,我就怕他擔心我。在那時,其實認不認同也不重要,因為我只想要跟他過一輩子,即使家人阻止,我也會照我的心意做。

只要他說一句,我就會拋棄我的所有,與他私奔。我不怕過貧窮辛勞的生活,即使只是一份侍應生的工作我也會做,只要我跟他在一起,過白開水般的日子也高興。

但,他說,我們分手吧。

在分手的時候,我也沒能與他見面,沒看到他的表情,只能聽電話裡他的聲音,去判斷他那一刻那一秒的情感。在他說完那一句話後,我倆都沒有說話,安靜的同時我感到了窒息,心慌得很,我急急忙忙掛了線。

在臨掛線的一刻好像聽到了他說了個字,但我真的沒有勇氣去撥打他的電話問他是不是想要說什麼。

之後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捕捉不到他的音訊,在咖啡店裡說是向家人攤牌的那天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不用問他為何分手,也大概知道原因。

我一直也知道,他是個孝順的男人,他曾經因為他的父母而選擇唸商科,放棄了做運動員。這次也是一樣,在同性的戀人和符合道德傳統的性向,他選擇了後者。

我曾經因為要把作業交到他的手裡而拜訪過他的家。那時他的父親剛好在家,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沉默寡言,對我只是點頭示好。他的母親是個傳統的賢妻良母,溫柔地招呼著我這個客人,雖然我只是把作業交給他們的兒子就要走了。他的家庭充滿著傳統、守舊色彩。

我不怪他,真的,因為那也是我喜歡的他的一部份。

我不知道他現在是過得怎樣。是不是還對父母千依百順、是不是還是拒絕別人的告白、是不是還像我一樣在想我,是不是還不甘心,我不知道。

光是想像他抱著別的女人笑著,我會瘋狂。即使是分別後數年的現在,我仍對他抱有極大的佔有慾,而這份慾望並不該存在在我身上,這事實是多麼可悲。

我不希望他高興。

他是我最愛的人。

至今我仍無法放開他的手。

END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