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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O//豆運 養貓的男人(7)

鄭澤運從來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身份,對朋友們、同事們、姐姐們、父母,那是個藏得嚴嚴密密的秘密。

第一次坦白自己喜歡男人的性向就是在他們的父母面前,雖然跟李鴻賓老早以前就決定好了,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沉澱,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準備好。

坐著火車,前往鄭澤運不熟知的方向,在未知的旅途裡,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坐在身旁的李鴻賓。黃昏裡,天邊灑下一種浪漫的金光,所有的事物表面上都蒙上一層黃光。世界都要模糊起來,這樣迷幻的短暫時光被稱作魔法時刻。鄭澤運的腦袋靠著李鴻賓的肩膀,牽上他的手,十指緊扣,在這個㥬惶的時候,不顧一切,只想好好依賴這個人。

「我們回來了。」李鴻賓一進門就大聲喊著,悠然自得地在玄關脫下了鞋子。李鴻賓的母親還穿著圍裙,聽到兒子的聲音便趕緊出來迎接。鄭澤運說實話有點不知所措,面對著李媽媽的熱情好客更甚。脫下了鞋子,把鞋子放到李鴻賓的鞋子旁邊,跟著李鴻賓的尾走進客廳,又走進廚房希望能幫上李媽媽一點忙。

因為是過節,所以李媽媽做了許多菜,「聽說鴻賓要帶朋友一起來吃飯,所以我又多做了一點。」鄭澤運幫忙把飯菜放好,一碟又一碟的要擠滿了飯桌,把餐具一套套的跟著座位放好。

所有人都圍著飯桌坐好了,就等李媽媽把最後一碟菜放好就開飯了。鄭澤運看著眼色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在陌生的環境裡難以無法不唯唯諾諾。

李媽媽把雞塊夾到鄭澤運的碗裡,「鴻賓的朋友多吃點,平日我們鴻賓受你照顧了。」鄭澤運嘗試保持微笑,笑得他都覺臉頰的兩團肉都僵硬了。

李鴻賓的父母看著大概已有六十,烏黑的頭髮裡有不少灰銀髮絲。父親擁有嚴肅可靠的形象,母親則是和藹可親。他還有兩個姐姐,若在街頭走過都會惹人回首的美人。家裡放有不少相框,盛都載著這家人的回憶,全家福裡五個人樂也融融,美好得沒有鄭澤運能插足的餘地。用筷子夾著一小口飯,不知怎的,鄭澤運覺得自己不該坐在這裡,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過節也帶回家的朋友,一定是十分特別的朋友了。」大姐打趣道,笑咪咪的看著弟弟和鄭澤運。「特別的朋友」這樣的稱號讓鄭澤運怔住了,縱使他們一起出現的原因是為了出櫃,但還未說出口就被看出點端倪讓他有點不安。

李鴻賓偷偷在飯桌底下握住了鄭澤運的手,兩隻手都又濕又熱,縱橫交錯的掌紋裡都是緊張,然而他的眼神十分堅定,亮著從不動搖的光。在這個家裡,就只有他一人站在自己這邊,鄭澤運盯著他的側臉,這是個自己可以依賴的男人。

「其實,我們在談戀愛,我的下半生會跟他一起過。」

李鴻賓平談地道出,鄭澤運都能聽到在場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李鴻賓的話是這個飯局的轉捩點,氣氛急轉直下,沒了過節喜氣洋洋的感覺。一下子的冷場,誰也不敢打破這個僵局,噤聲之中是錯愕,眼神裡都有錯綜複雜的情感。

「看著同性戀我都噁心得沒法吃得下了。」父親放下了筷子,金屬筷子琅琅的響著,洩漏著男人不太穩定的情緒。他離開了座位,走進了房間。老婦人和兩個姐姐都沒說什麼,只是擠著眼色,讓李鴻賓和鄭澤運趕快離開。

李鴻賓和鄭澤運交換著眼神,他們都預想過會有這種反應,但在現實碰上卻不知該怎樣回應,他們還沒有共識。是要繼續留下來說服家人,還是離開這個家?

不容他們多思考,父親就拿著一把掃帚從房間裡出來,「我沒有這樣的兒子﹗」男人見到李鴻賓和鄭澤運就激動地揮著掃帚,「給我滾出去﹗」父親的眼裡是紅紅火光,那道火似是要燒死李鴻賓和鄭澤運一樣,像是恨不得他們都下地獄。李媽媽和大姐馬上上前擋住父親,二姐拉起了李鴻賓和鄭澤運讓他們趕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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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惡劣的情況裡逃出來,鄭澤運喘了一口氣,他確實不知怎樣再在那個家裡呆多一秒。但隨即的是席卷而來的不安,不安到頭皮發麻的地步,好端端的家庭、好端端的過節,全都被他搞垮了,他就似是電視劇裡的妖魔鬼怪,使人家雞犬不寧。

這種想法壓在他胸口叫人難以呼吸,沒走幾步,鄭澤運就扯著李鴻賓的手走到樓梯上坐著。剛才趕著出來,大衣衣領沒翻好,就連圍巾也是二姐塞到手裡的,李鴻賓把鄭澤運的大衣衣領翻好,又把灰色的圍巾給他圍好,免得他著涼。

鄭澤運把臉都埋進雙手裡,不知是臉熱得很還是手太熱,反正他就覺得整個人都很熱,耳尖都羞愧得又紅又痛。

站著的李鴻賓在鄭澤運面前來回的走著,輕輕踢著路上的小石子,雙手插在大衣衣袋裡,不時瞄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鄭澤運。隔了許久,他才緩緩吐出:「別管他們了,我們回家去吧。」

鄭澤運還是維持著一樣的姿勢,羞愧在他的身上刺了無數下,他沒法做到不管任何人,「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就像是傷害了別人的心便悄悄離去,就像把李鴻賓推上了一個節骨眼的位置,就像連對自己該負的責任也沒有負上,就像自己是個大混蛋。

「談戀愛、結婚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別人怎麼看也不要緊吧。」本來鄭澤運也覺得談戀愛這回事無需與人交代、更無需理會別人的看法,但經過剛才的經歷,他不敢猜測日後李鴻賓和家裡的關係會怎樣,甚至他都不敢跟家裡坦白自己的性向。

鄭澤運把雙手放下,眼眶有點發紅,甚至嘴唇也在顫抖,「那可不是別人,那可是你的父母。你難道就要為了我而弄到六親不認、與家人鬧翻的地步嗎?」親人,那是唯一能以血作為聯繫的關係,那樣的獨特性是由出生起就有的,對於每個人來說,那是無法說斷就斷的關係。家人,對於鄭澤運來說如此重要而獨特,他相信,對於李鴻賓同樣也是。

李鴻賓有點焦躁的用手把劉海都掃向後,然後兩手撐著腰,「我的下半生是我的,也許我的父母不一定認同,但我就是要這樣過,跟你一起過。」對上鄭澤運發紅的眼眶,他告白裡的想法是跟鄭澤運的相矛盾,又怕是自己語氣太重便低下頭踢著石子。

鄭澤運沒有回話,沉默,但並不代表認同。的確李鴻賓把話說得浪漫無比,好比亂世裡私奔的轟烈愛情,但他知道,若是把那句「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說出口,這會是個沒完沒了的循環,他不想跟李鴻賓在這個時候吵起來,那不過是在雪上加霜而已。

冷風不解人意地來湊熱鬧,刮過街頭的寒意都讓李鴻賓稍稍縮起肩頭,不知鄭澤運是冷還是想哭,一直在抽鼻子,「我們回家吧,這裡冷,不然你又要感冒了。」鄭澤運身子弱,李鴻賓都怕了他一直擤鼻涕擤到出血又或是咳到眼水也湧出來,拉起坐樓梯的人,把他摟在懷裡好好安撫,「他們是一時三刻沒法子接受吧,等遲一點,我們再來吧,這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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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車廂裡和暖得多,只穿著襯衫毛衣都足夠。李鴻賓把脫下來的大衣當被子蓋在鄭澤運身上,後者由坐好一刻就勾著他的手,靠著他的肩頭不說話,他的貓咪一定是暗暗思考著,還有計劃著,又或是暗暗療傷。

入黑了,火車穿梭在城市之間,掠過的是燈火昌明,一點一點燈光星羅棋佈,天幕上更是群星密佈,但卻沒有一顆特別的星,指引李鴻賓的道路。

他不知這道該怎樣做,包括如何說服父母還有修補鄭澤運的心情。

他想起了李宰煥,因為他們的性向而疏遠、離開的人。

大概父母就跟李宰煥最初發現時一樣,陷入了無盡的驚慌,然後就是自然反射的否定和激動。在這個認為一男一女的婚姻是最好的社會裡,傳統的觀念就蒙上了人們的眼。就似是習慣了黑暗的人,也無法即時適應太過刺眼的光茫,得需要時間去慢慢學會接受。

他不知道最後李宰煥說出的「你們高興、幸福好了」是從什麼角度出發,但一定是經過時間的沉澱才能使他說出這樣的話。

也許有許多問題在當下無法好好解決,但交給時間的話,一定會有方法解決的。

而當下,先安慰好倔強的貓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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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澤運最近不太想回家,即使不是會多加班的時節,也總是給自己借口加班,其實是把辦公室當成避風港。

於是,金元植和鄭澤運就成了辦公室裡最遲離開的員工。鄭澤運的過份奮鬥,甚至沒事找事做,金元植實在是看不過眼。關上自己獨立辦公室裡的燈和電腦,走出自己的辦公室,不出意料之外,鄭澤運埋首在自己的位置,做著一點也不著急的報告。

「別把自己累壞,該拼命的時刻可不是現在呢。」金元植站在鄭澤運的身後,俯下身子,奪過鄭澤運的滑鼠,替他儲存好所有的檔案。這個姿勢對鄭澤運而言太過親密,像是被環在懷裡,過份親暱得讓他試著縮小自己的身子,避得碰到對方絲毫。

儲好檔順道關機,金元植早發現到鄭澤運的不自然,卻還是假裝笑得風騷,「我帶你去吃好的。」

在富麗堂皇的西餐廳,鄭澤運還是不太習慣,像是這種西餐廳,只會在特別的日子裡到來享用晚餐,前提是發了工資而還有剩;像這種西餐廳,本來就不是為了鄭澤運這種小市民而存在的。

金元植熟練地向侍應點餐,幾乎不用怎看餐牌,看似是這裡的熟客。

侍應拿著一瓶紅酒上前,打開木塞,馬上便有一股酒香飄出來。鄭澤運不懂紅酒,看見金元植一臉滿意,大概能猜到那該是很名貴的紅酒。把酒倒進玻璃高腳杯,暗紅的液體在杯子裡搖晃,最後侍應轉著酒瓶讓樽口的紅酒又重新滑回酒瓶裡,免得浪費半點長年釀製的葡萄酒。侍應的動作流暢而優雅,讓鄭澤運目不轉睛地旁觀著。金元植暗暗笑了笑,實在是不得不陷入鄭澤運的魅力之中。

等到侍應走開,金元植這才打開話匣,「最近心情不好吧?」

「不是。」鄭澤運的聲音很細,要是金元植沒專心的話絕對是聽不到的。心虛得反射性地壓下聲量,怕是自己的謊言被抓包,又或是性子太倔了,不願意把自己的心交出來,金元植還是不願放過他。

「跟女朋友吵架了吧?」金元植記得之前鄭澤運說過自己沒有女朋友,他還是想要再一次試探,會否得出不一樣的答案。

「我沒有女朋友。」或許,他們就是沒法做到光明磊落,像這樣掩掩藏藏或者對他們更好,不用怕別人的眼光、別人的指指點點,更不用怕反目成仇。但是這種好,好得讓鄭澤運難受。

很適時的,侍應送上了餐湯,幼滑的忌廉湯白白的,微微上升的熱氣隔開了二人,鄭澤運馬上拿起了湯匙,狼吞虎嚥著,握湯匙的手都開始因為過份用力而指節泛白。

鄭澤運話畢以後臉色更是黯淡,金元植雖然想質問當天看到的,但仔細一想,對方定有自己的難處,畢竟他是個同性戀。X國還是個保守的國家,哪像金元植在外國能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是雙性戀,既喜歡女人也喜歡男人。

台上的樂隊開始了演奏,現場演奏似乎比住何時候都要吸引。開頭的鋼琴聲帶著一種寂寞和淒涼,主唱的嗓聲很輕柔,配著琴聲有種孤獨的悲傷,唱進鄭澤運的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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