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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BHEO//植豆赫運 地獄之家(1)

狹小的辦公室裡放了許多雜物,不難看出房間的主人沒花心思在收拾、清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佔據了一道牆的書架上放滿了一個個文件夾和書籍,書和文件都是歪歪斜斜地放著,地上也放置了許多箱子和盒子,那堆在角落的盒子疊成高塔,看著搖搖欲墜,隨時也會倒塌。房間中間的書桌也不例外地混亂,桌面的一邊放了一部電腦,另一邊則是一座紙張堆起來的小山,還有些空掉的零食包裝袋。

這裡是金元植租下的辦公室。雖然前幾宗案子所收到的酬金多得讓銀行存款翻上好幾十倍,但還是不想要換一間大一點的辦公室又或是請一個清潔姨姨來幫忙清理。

而他的白天,就是花在這個垃圾堆裡。

坐在辦公椅上翹二郎腿,他是毫不在意這般環境,就似是這個垃圾堆裡的一部份。

「哥哥,啊哈哈哈⋯⋯」電腦螢幕上的年輕女藝人一手掩著大笑而張開的嘴巴,導演對她特別關照,毫不吝嗇地給她幾秒近鏡。她身穿著性感的小背心,還裝作矜持地掩上不經意露出的事業線,一股騷味傳了出來,噁。

還好下秒就轉開了鏡頭。

一手拿著杯面,一手用筷子把麵條送進嘴巴,眼睛還盯著桌面上的電腦螢幕,看著播放的綜藝節目邊吃邊笑。

沒有工作的日子就是悠閒得要發霉,就像某個箱子上放著的麵包上青綠色的斑點。

金元植是市內小有名氣的私家偵探,雖然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但那份拼命的精神讓他得到不少客人的喜愛,若是案件挑起了他的興趣,他就會拼盡全力去完成。

但還是不怎麼容易找到他的辦公室,因為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租新的辦公室,還有換新的名字,就似是一切都要重新開始。要找上他,還得靠曾派過出去的名片還有追尋蛛絲馬跡的努力,要用偵探的方法找到偵探。

掛在門上的響鈴發出了叮鈴鈴的聲音,緊接的是古舊木門被推開而伴隨的吱𠵱聲。那就似是錢幣掉在地上的聲音,吸引了金元植的目光,推門而入的是一個老伯伯。老人穿著整齊的西服,繫著得體的黑色領結,戴著圓框的金絲眼鏡,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這是個溫文爾雅的老人,不是在街上能看到的無所事事的皺巴巴老男人,光憑外表就讓人猜想老人會否是貴族家庭的老管家。

「你好,金先生。」人們都喊這個年輕的男子作金先生,因為只有姓氏是他未曾拋棄的。

金元植突然多了點自覺,馬上放下了手上的杯麵,轉身把身後的窗子打得更開,想要快點趕走滿室寒酸的泡麵味,又上前為老人拉開了書桌前的椅子,「請坐。」

「謝謝。」老人瞄到椅子上薄薄的一層灰,沒說什麼,就只是默默拿出了紙巾,擦去椅子上的灰塵才坐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老人臉上由始至終都堆著笑臉,即使他身處於低級地方。

啊,職業病,金元植這樣感嘆著。

如果面前的是個怒髮沖冠的女人,大概是因為自己的男人出軌,上門就是為要得到狗男女的通姦證據;如果來的是殺氣沖天的男人,可能他是黑幫成員,那樣被殺意沖昏頭腦的人是沒法理性思考的;如果來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上門可能是為了找回失散多年的子女⋯⋯不,這不是個普通的老人,他大概不是代表自己而來的,他背後該有個主事的。

「請問先生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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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一座白色的建築物,白色的外牆有年月過去的灰色痕跡,圍牆上排著一張設計簡陋的橫額,上面寫著「諾恩之家歡迎你」,綠色的蔓藤攀上圍牆,覆蓋了半張橫額,殘舊的外表先是給人一個不好的印象。

「是這裡吧?」身旁的金俊賢皺眉看著這建築物,被金元植從X市扯來Y市再坐一程車,然後再走一段路才到達目的地,被太陽曬得快張不開眼的他在心裡咒罵著他的好友。金元植不像友人那樣喜形於色,但他在看到實際的地址後,不禁有種不好的預感,「是的。」

這位於山腰的建築物是一間私營的殘疾人士護理中心。曾經有不少關於這護理中心的傳聞,負面居多,院方澄清過後過了一段時間,那些傳聞又會浮上水面。金元植過去都不怎麼在意那些傳聞,但接受了老管家的委托後,那些傳聞都變得重要起來。

「金⋯⋯這次叫什麼名字?啊,對,元植。這次名字有夠人情味的。」金元植實在受不了金俊賢那張不會停息的賤嘴巴,賞他一雙白眼就邁步走進這所酷似凶宅的療養院。

一手拉著行李箱,進入了建築物。迎接他們的是院長車學淵,「來這裡的路程挺辛苦吧?」那是個臉上堆了許多虛假笑意的黝黑男人,眼角沒有帶笑意的細紋,大概是處於位高權重的位置,展露於外界的總是一副假腥腥的官腔,這種虛情假意的慰問讓金元植先入為主地反感。

「還好吧。」車學淵把他們帶到辦事處,辦理住院手續。

金元植,二十三歲,思覺失調患者。

院方的處理手法很馬虎,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金元植偽造的病歷證明。在金俊賢在錢包裡拿出支票時,車學淵的雙眼都亮了起來,就似是開了電燈泡的開關,這都讓人噁心,不難看出這是以利行頭的護理中心。

一來到新地方就忍不住要四周張望,金元植把這抵賴成是職業病。

一個挺俊秀的男子被攙扶著走進走廊,是其中一個院友吧。要是沒有任何的殘疾的話,這種美男子在社會上會挺吃香吧,可惜了。順著走廊看去,那名男子被帶進了其中一間病房,對面是間沒有門的房間,牆上有「食堂」的標誌,裡面傳出了一些爭吵聲。

「你這蠢貨還想往哪走﹗」一個試圖走出食堂的男子剛走到門口就馬上被穿制服的看護員從後抱住,被帶到金元植窺探不到的角落去。

像是不容過多的注意力投放在別處,「手續完成了。」車學淵收拾好文件,當然最重要還是那張支票,「元植跟我來這邊吧,跟弟弟說再見之後你們就要分開了。」臉上不改的微笑此刻讓人不寒而慄,「也許一開始還不適應這裡的生活,但之後你就會慢慢適應的了。」

車學淵把金元植帶進了一間房間,書架上放了歪歪斜斜的文件,書桌那邊大概是辦公的位置,而另一角的沙發和小茶几則是會客的地方。他本來笑瞇瞇的臉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板起了臉,就連笑容遺留下來的皺摺也沒有半點痕跡,「把行李拿來。」金元植順著他的眼色,乖乖交出行李才是上策,在初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起成為眼中釘,成為一個乖順而弱小的角色更易生存,最少不會被寫進麻煩者的名單裡處處受人監視。

金元植的行李箱被放在茶几上打開,幾乎要把裡面的東西都要翻出來,他大概是在找著什麼,找著在他的違禁品名單裡的物件。金元植本來也沒想過帶什麼,就只是帶了幾套衣服,還有慣用的洗漱用品,就似是去一次旅行。在這個沒什麼特別的行李箱裡,車學淵沒找出什麼就點點頭關上了行李箱。

「背包。」那不是問句,而是充滿命令色彩的句子,金元植乖乖遞上他的背包,車學淵搶過他的背包,拉開拉鏈就粗暴地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出來,東西砸在桌面上的聲音就似一場暴雨。雖然沒搜出什麼,但車學淵挑挑眉似是發現了什麼疑點,最後他大概是把內心的疑問推到一邊,又回復到沒表情的臉。

他伸出了手,「手機。」金元植半點遲疑,讓車學淵再作補充,「若不交出來,恐怕日後的日子會很難受。」恐嚇性的話沒讓金元植即時交出手機,車學淵又繼續說下去,「在這裡可不需要與外界溝通。你能聯絡的大概就只有你的家人,就連你的家人也把你關進這裡,這豈不是代表了你已經被唯一能依靠的家人拋棄了。」

車學淵的話太狠,大概就是要把每個進入療養院的人擊碎,把他們弄至崩潰。金元植把自己的不能接受拼命壓住,他默默地交出了手機,還是難以置信,這裡竟是個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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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學淵帶著金元植參觀院舍,那很無聊,「這裡大概就是恐佈電影取景的病院」這種感覺在金元植結束參觀後更是強烈。

最後一站是自己即將居住的房間,聽說同房的是個智障人士,他的心智還停留在八歲。

一推開門,是一陣霉味,不意外,因為在其他房間也聞過這種不怎令人舒服的氣味。跟想像的一樣,油漆削落、殘舊傢俱,金元植自覺這比自己的辦公室還要糟的感覺。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是成雙的,兩個櫃子、兩張床⋯⋯

其中一張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穿上了特製的衣服,袖子是連著衣服的,讓他的兩手不能曝露在空氣之下,那是為了讓他不能動手的衣服,是全白的蒼白無力。他在看到車學淵和金元植的瞬間都開始了掙扎,他的腳被環上了腳鐐,連著床尾以防他到處跑動,金屬的環子一個套著一個,在掙扎的晃動時發出了男人的悲鳴。「嗚⋯⋯」他的嘴巴塞了棉布,只能發出幼獸似的聲音。

以前的工作裡看過這樣的不少場面,再殘忍的也有,但金元植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啊,他就是你的同房了。」車學淵拍了拍金元植的肩膀,強行召回失神的他,「因為不乖所以才那樣,那是他的懲罰。」車學淵臨走前只是在耳邊留下忠告,暗示著若不事事聽從院方的指示,就會成了男人那樣,「先顧好自己吧,就不要多管閒事了。」

車學淵親切地關上了門,還在外面上鎖了,這其實跟坐牢沒分別。這裡是不需要自我的,只需要像狗一樣聽從院方的命令,讓跑就得跑、讓吠就得吠。

房間裡只剩下金元植和那個男人。

男人的眼神很熱切,金元植站得遠遠也能感覺到他試圖引起自己的注意。金元植走到他的床邊坐下,這才近距離看清他的臉。他的眼睛很好看,但此刻水氣瀰漫,眼睛底下有許多淚痕。不知是否因為能再見到人而激動起來,眼睛又開始冒出淚珠。

他很想說話。金元植扶著他坐了起來,拿掉塞在他口裡的東西,他便馬上喘著氣,像是許久沒有好好呼吸一樣。

「謝謝你。」聽說男人年紀已是二十中後了,但說話的聲音卻像帶奶音的小孩一樣,軟綿綿的,綿花糖似的。但聲音裡更多的是委屈,雖然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又或是根本沒犯錯,他就可憐兮兮的讓人想要好好安撫。然而手比思緒更快作出決定,輕輕撫摸他的腦袋。

他的頭髮很軟,沒有染過的天然烏黑。雙向的,他也在蹭著我的手,像在討摸,像愛撒嬌的小貓。

「我叫金元植,從今天起會跟你一起住在這裡。」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他只是破涕而笑,然後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介紹自己,「我是澤運,鄭澤運。」他的同房,是個有智力障礙的男人,智商只停留在八歲,不會再增長。大概是他的智商不容許悲傷和委屈留得太久,像八歲的孩子一樣,喜歡交朋友,與朋友一起會笑。

他的臉很醜,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還很髒,但金元植還是覺得他笑得很可愛,是這天下來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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