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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O//豆運 養貓的男人(17)

「哥,我喜歡你。」

放學後等打工開始的時光總是無聊而漫長,李鴻賓和鄭澤運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二人各拿著一杯冰淇淋,在這炎熱的夏天裡吃一杯甜筒就最好不過了。

鄭澤運舔著自己的香草味冰淇淋,又舔著自己的唇瓣,「嗯,我也喜歡鴻賓。」

李鴻賓看著他的側臉,他乖巧地盯著自己的甜筒,小口小口的吃著。「我的喜歡是在一起的喜歡。」鄭澤運這個小糊塗,吃到嘴唇都沾了白色的甜膩,「情人的喜歡。」

「可以在一起嗎?」姆指擦去沾在嘴角的冰淇淋,然後再舔去指頭上本不屬於自己的香草甜味。鄭澤運轉頭看向李鴻賓,這個小自己三歲的男人正睜著大眼等自己的答覆,嘴角都是緊張和著急。

在七年前的夏天,李鴻賓向鄭澤運告白了,而鄭澤運的答覆是,「好。」

每一年的這一天,他們也會預訂一間他們平時不常光顧的高級餐廳,以佳餚完結辛勞的工作天或是用來休息的假日。即使是離家或公司比較遠的餐廳,只要網上的風評不錯,他們也會想在這天以美食來慰勞一下他們一路走來的愛情。李鴻賓會送上一束鮮花,鄭澤運會主動牽上那屬於他的手,不顧目光、並肩的親蜜行走,甜蜜得世界只剩下他倆。

李鴻賓喜滋滋地讀著花店給自己發來的短信,說明訂了的花束已經準備好了,提醒著今天得去店裡取花。

鄭澤運說過乾燥花花束漂亮,傳了幾張乾燥花的相片給李鴻賓,所以他就特意在網上訂了乾燥花。大概在鄭澤運收到花束的一刻,便低頭仔細看著花束,一邊喃喃地嬌嗔著李鴻賓的平日的粗心,指尖輕輕撫過美麗的花兒,垂下的睫毛底下是掩不住的喜愛和驚喜,那模樣好看得不得了。他是個與花匹配的男人。

鮮花雖美,卻只有幾天的壽命。而乾燥花別於鮮花,經過處理,它的美麗得以延長,每天起來也可以看見它的美貌。星辰花代表永不變心、鳳尾草代表熱情、木棉花代表珍惜、滿天星代表思念,各種花兒組成的花束粉粉嫩嫩的,就像他們粉色的愛情,這些充滿美好意義的花製成乾燥花更是添上一層永恆。

抱著要慶祝的興奮心情等到下班,指針一指向下班時間就馬上拿起公事包離開公司,一踏出大廈的門口就能呼吸到戀愛的空氣。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手機查看著短信,是來自鄭澤運的短信,「我應該會遲到半小時。」

「沒關係。」剛傳送了短信,就聽到了一聲哀愁的喊聲,「前輩。」抬頭便是朴慧娜,他先是嚇了一驚,可沒想到在她完成實習後會再次見面,但那句訝然的質問又被她那副要哭不哭、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硬生生地堵住,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放柔的慰問,「怎麼了?」

她噙住的淚水積積聚聚更是大顆,在眼眶裡打轉,似是一個沒忍住就要揮淚,這讓李鴻賓更是心頭一驚。他沒有看過一個女生在自己面前哭泣、示弱,沒有處理女生細膩情感的經驗更是讓他手足無措,開口想說的好像都不會是正確答案。

也許是自知自己令人受窘,朴慧娜胡亂地用手背擦去了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壓著那翻滾的情感,故作鎮定地緩緩吐出一字一句,「能到一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嗎?」

想著鄭澤運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到他們訂好的餐廳,而且從公司附近到那裡也只需要短時間,要是聊一會兒也沒關係吧。他們走進了一間咖啡店,坐在兩個面向窗子的位置,朴慧娜點了一杯熱咖啡,她還沒有碰過那杯咖啡,從點餐後到咖啡送到的現在,她也是一直低著頭,一把長直髮如簾子般垂下,讓旁人看不清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即使是沒能看到什麼,但李鴻賓側頭直視著朴慧娜也覺得自己的視線太過赤裸,就似是他急著要把她的內心一層一層剝開。他把視線移至窗外,好像就能逃過這尷尬的氛圍。如果她落得要找自己來傾訴的程度,那麼這件事,在她的身邊,真的真的只有自己是可以作為傾訴的對象。

想起他跟她一直以來偶爾也有幾句的聯絡,而最近的話題就落於她那不懂事的男朋友,他還記得他曾問她,「那麼要分手嗎?」雖然她當時沒有回答,可是現在女方有如此表現大概就是真的提分手了,卻又被提出分手的罪惡感折磨得死去活來。

朴慧娜拿起了還在冒煙的咖啡,淺淺地啜了一口,還是捨不得隔著一層瓷杯子表面上剩下的溫熱,她沒有放下杯子,像個活在冬天的人。她看著窗外夏天的世界,然而她的焦點卻開始漸漸模糊,有水跡順過她的臉,她慢慢吐著話:「我⋯⋯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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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每個城市也只是人的出走而逐步形成的,獨立而不想回首,後來的後來,已經沒有要孤立自己的意思了,又漸漸有些事物把一個個城市連結起來就像是小時候喜歡玩的連連看,把所有的點順序連起來,就會組成一個圖案。

有時穿過田野、有時經過市鎮、有時停在車站,就只是不停在圖案上沿著那些用鉛筆畫出來的線走來走去。

鄭澤運的視點由外面的景色拉近焦點到窗子映出來的自己,戴著這條項鏈回去他工作的城市,就似是昨晚的事。而現在,他又戴著這條項鏈坐著火車前往李鴻賓所在的城市。

今天是他們的紀念日。

他煩惱了很久到底要送什麼禮物給李鴻賓。一瞬間有想過要不送李鴻賓戒指,但這似是求婚,縱使李鴻賓經常把結婚掛在嘴邊,可是他清楚知道,他們還不是時候結婚。

鄭澤運還是挑了一條跟李鴻賓送他的項鏈相似的項鏈,雖然不是一模一樣的情侶款式。只有自己一人戴著這種漂亮的鏈子,心裡就有點不平衡。他一時捏緊了那長方柱體的吊墜,吊墜的邊角卻一時刺痛著指腹。

視線一下子被霍然的鈍痛弄得慌亂起來,亂了一番最後無意中把視線落在對面座位的老婦人上。她穿著淡黃色的襯衫和棗紅色的開胸針織外套,僅是服飾也充滿了純樸的古早味。手一直無意識地磨挲著戴著的玉手鐲,也許那是她年輕時從情人裡收到的重要禮物,一戴就半載歲月。她的臉面不太好,可是她還是瞇眼微笑著看向窗外,眼角也有幾條深色的摺子。

他又跟著老婦人看向窗外,天邊有一桶暮色傾瀉下來,把前陣子的白天暈開成橘色。那是一點也不溫暖的橙紅色,而是有點凄涼的、暗淡的橙紅色。

夕陽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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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的訊息燈一度閃亮,即使知道手機收到了新短訊,李鴻賓也不敢拿起手機查看,那就像是不重視朴慧娜的舉動。天開始入黑,他們的咖啡也老早喝光了,她也坐在那裡好久,一動也不動,不知是陷入了胡思亂想還是已經在收拾泛濫的情緒,他也不敢妄下判斷,女人的心思實在難以捉摸,也不敢偷窺她的表情,那似是不止於窺探她的臉龐,而是一失足就能掉進她內心深淵。

嗞——手機霍然震動起來令二人打了一個激靈,朴慧娜似是回神了,拿起了李鴻賓放在桌上的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手紙攤開就要抹臉上的淚水,又抽著鼻子把鼻腔裡的濕濡都吸回去。李鴻賓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鄭澤運的來電,側頭看著朴慧娜冒然的整理,大概是理清了胡亂的心情。

「慧娜,我去接個電話,你在這裡別再想有的沒的了,好好收拾心情,一會兒回來就送你去車站吧。」他離開了座位,走出了樓上咖啡店外面的相對較靜的走廊,接起了鄭澤運的電話,「喂?」

猜想鄭澤運該是到達了他們訂了的餐廳,坐在預留給他們的位置,但一切都顯得尷尬,因為只有他一個,「你在哪?」

李鴻賓回頭看一眼咖啡店,咖啡店的聲音定會零零碎碎透過電話傳到鄭澤運的耳朵,他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沒有放不上檯面的事物,「我現在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之前一起討論紀念日想做的事,來到餐廳之前的半興奮半緊張,現在卻似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鄭澤運幾乎沒有語調的聲音冷漠得很,但無處不顯露他的窘迫。高級餐廳裡一雙一對,僅有他是孤苦零丁,就連讓侍應遲點再來點餐也是突兀,打通電話也是躲到前往洗手間的走廊。然而此時本應坐在自己面前的李鴻賓卻在不知哪間咖啡店不知與誰在一起,這像是只有自己對今天耿耿於懷。

「我當然知道……慧娜來找我哭訴,剛才哭得很厲害,現在情況才好了點,我不放心她一個人⋯⋯」每個人也會對哭泣的人有不忍之情,特別是朴慧娜這樣惹人愛的年輕女子。若是不給予這個女生半點安慰就似是無情之人沒有惻隱之心,若是選擇了慰撫她的傷痛卻在中途棄之不顧又是不負責任。

「再等一會兒吧⋯⋯」等她不再哭了,他就馬上趕到訂好的餐廳。可是這樣一等,他該知道這是無止境的等待。那樣聽著很善良,可是卻對鄭澤運來說太過殘忍,「那麼我呢?我呢?」李鴻賓就夾在他和朴慧娜之間,鄭澤運明知道本來充當夾心的角色就不好受,但他亦沒法不繼續把人迫得更緊,「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你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如果我去喝酒,你是不是便會馬上過來?」

「別鬧了。」一句就足以打住鄭澤運,他就似是在無理取鬧,但是在紀念日裡獨佔自己的情人這事是任性嗎?「我說一會兒過去就會一會兒過去,你再等等,好嗎?」李鴻賓不似請求的請求,鄭澤運也是無話可說。任何一方也沒有掛線,等著對方說話的同時又渡過了延慢了的時間。這像是自己做錯了。然而,想要情人就在身邊是錯的嗎?越想越是委屈,鄭澤運背過身面對著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若是泄漏了半點失守的哭聲,他就似是輸了。

「澤運啊,在那裡等我吧。」李鴻賓先掛了線,鄭澤運握緊了在耳邊只管嗡嗡作響提醒通話結束的手機,腦袋撞上了牆壁好幾下,也不顧經過走廊的人是怎樣的目光。

抹乾了眼淚,牙齒也緊咬得發酸,他盡力地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回到座位,拿了公事包就大步離開餐廳。李鴻賓的請求,他從來也沒有答應過。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走出餐廳門口,才抬起頭來,夾著尾巴逃離的樣子太難看,難看得他也不敢面對別人的視線。站在門口,頓時感到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夜晚的熱風吹乾了他臉上的水跡,可是那拼命抑壓的情感又在翻湧。

大概是因為八月的仲夏,悶熱得讓人頭昏腦脹,又燥熱得讓人無名火起卻又委屈的很。

他走下了餐廳前的幾級台階,走在大街上。

又吵架了。這幾個月來,他們好像一直在重複著吵架。他很少跟李鴻賓撒野,但剛才他實在是忍不住。在這個值得高興慶祝的日子裡,他們卻在吵架,這多讓他心痛。

與李鴻賓吵架的感覺,比被父母否定的時候更加難受。在只有二人的世界裡,若就連唯一的對方也背棄自己,那麼就只剩下孤獨與自己為伴。這種難受,是沒有傾訴的出口的,就如這段情沒有可泄露的缺口,他的悲傷、憤怒是無處可洩的。

大概是因為距離,才患得患失。怕被背叛的顫慄迅速蔓延至全身,化成千萬蟲子噬咬著心頭那些李鴻賓的好看身影。那個女人,畢竟跟李鴻賓那麼匹配。

臉上不斷有水珠滑過,一條又一條淚痕交交疊疊,吹來的熱風一點點的刺痛著臉上的痕跡。鄭澤運沒有抬手擦任何一滴淚,只是住由它流著,順著臉廳滑到頸間,或是滑到下巴尖脫軌的墜落。

他未曾試過如此強烈地想要李鴻賓就在自己身邊。是因為今天是他們的紀念日嗎?是妒忌、是偏執、還是儒弱?有些東西,一旦是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所以不管怎樣也想要繼續持有,不管那是實際上還是形式上。

這就似是他們最後一個紀念日。可他不想這是最後一次,不管是要生要死,他也要見到李鴻賓一面。可是見到李鴻賓的時候,卻又覺得自己是個毫不講理的潑婦,很醜陋。

因為這種想見面的心,不管自己有多難看,也頻頻地回頭看。也許會在自己的一個不留意裡,一手拿著花束的李鴻賓就會急急忙忙地走進街角那間他們預訂了的餐廳。可是,在每一個回眸裡,都沒有李鴻賓的存在。希冀與失落一次又一次地往兩極拉動著折線,越來越大的落差最終還是以不停的墜落來作終結,他的心也似是被摧殘的玫瑰,花瓣一瓣一瓣的掉落。花雖美,可是所有的美麗也會有凋零的一天,愛情也是。

腳步慢慢把他帶到街角,回頭也看不見餐廳的街角,回頭也看不見再見到李鴻賓的希望的街角。

自己好像把他們的紀念日搞垮了。旁邊的商店櫥窗還亮著燈,玻璃櫥窗上自己的影子十分清楚,倒模的映著他狼狽的模樣。怎麼會弄成這個模樣?

賭氣地把自己戴著的項鏈摘下,又拿出了本打算送給李鴻賓的項鏈,兩條項鏈握在掌心,使勁地往馬路那邊丟。兩條細鏈在過程中纏成一團,被拋棄在鄭澤運也不知道的角落裡。

他停了下來,看著丟的方向,然後,又邁開了腳步。

可是只是一步,他又受不住要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突然間很累人,他把這抵賴到地心吸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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