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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O//赫運 Bullet for my valentine

  • RA
  • Aug 29, 2017
  • 15 min read

坐了約一小時的車,駛過彎彎曲曲往山上的路,然而坐在駕駛座的男人一個勁的踩油門,駕車的手法火辣又粗魯得讓坐在副駕座的韓相爀腸胃翻滾著,晃得他幾乎想吐。最後一個剎車,他興幸自己有扣上安全帶和緊握頭上的扶手,才沒有被一個急停弄得狼狽。

名叫鄭澤運的男人沒管他就下了車,走進了這在山上的場所。韓相爀馬上解開了安全帶,下車後便急步跟上前面的男人。他們走進的是一個射擊場,韓相爀是第一次來這裡,十八歲的好奇心使他四周張望著,這該也是父親豁下的場地,這就像是普通的射擊練習場,有著一條條靶道供人練習,也有純粹的大眾人士在這裡射擊,對這些人來說,射擊只是興趣吧。

一聲槍聲,震耳欲襲,那比電影裡的更是殘暴數十倍的聲音,嚇得他打了個激靈。

鄭澤運走向前台,跟前台那個金髮戴耳環的金元植對上眼,對方便拿出一盒子彈,鄭澤運便拿出藏在外套裡的左輪手槍裝著子彈,還不忘用槍指了指還在認識新世界的韓相爀,「還有他的。」金元植勾起嘴角便是一抹壞笑,其中包含著對這小少爺的嘲弄,「還真嫩。」

完成裝彈的鄭澤運聽著男人的嘀咕而輕笑著,「只要一顆子彈。」金髮男人淺笑著把一顆子彈裝進了彈巢的最後一格,還拿出了一個耳罩。「喂﹗」鄭澤運的一聲便讓韓相爀回過神來,前者便把一個耳罩向後者拋去,後者馬上把它掛到頸上,然後沒有空隙,鄭澤運把那不屬於他的手槍向韓相爀拋去,後者似是接到了燙手山芋般驚慌著,槍械,那是種武器,如今卻在自己手上。

鄭澤運沒等韓相爀適應過來便往場裡走,走過一條條靶道,韓相爀還是掩不住那好奇心,張望著他人的槍法。他們走到最裡面的靶道,鄭澤運塞上了兩個耳塞,「戴上耳罩,然後看著。」

韓相爀馬上聽話地戴好耳罩,鄭澤運便已站到靶道前,離他數米有一張垂著的人型紙靶。

舉起槍的瞬間就完成瞄準,然後扣下扳機發射子彈,子彈以肉眼不能見的速度直線飛向靶子,穿過人型紙靶上的十分範圍。沒有閒下的空間,接二連三地發射著,每一發也穿著紙靶上的心臟位置。

韓相爀把紙靶拿來,五發過去,在靶上只留下一個圓形的子彈洞,唯一的圓洞邊緣都被磨擦得軟爛。他把耳罩除下,「這太厲害了吧⋯⋯」把胸口射穿的話,那是必死無疑吧。

「要乾手淨腳,就得射中頭部。」若是擊中四肢或身體,那不是即時致命的,目標可能在擊中後還會有反應能力,甚至反咬自己一口。要當一個殺手,就得有狠心的覺悟,絕不留給目標一個哼聲喘息的機會。

鄭澤運向著新的紙靶發射,忘了戴耳罩的韓相爀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丟了魂,順著鄭澤運射擊的方向看去,人型紙靶上的眉心位置穿了個洞。

「來做點空槍練習。」鄭澤運退到韓相爀身後,讓人走到靶道前。他學著鄭澤運的姿勢,拿著手槍平伸兩手形成瞄準線,也許是遠離了人的支點,他能清晰感受到雙手在微微顫抖,槍口也在搖擺不定。即使現在只是在做空槍練習,手槍裡沒有上子彈,只是在模擬射擊的過程,卻有處於戰場的緊張感。自己這個模樣也太弱小吧,他索性把心一橫,扣下扳機,便是一發空槍。

這沒什麼大不了,空槍射擊的感覺先入為主,他更是膽粗粗的繼續發射。

一發、兩發、三發、四發、五發、六發——砰﹗開槍一響就震得他耳朵都痛了,發射的後座力使他幾乎要掉了手槍。韓相爀以為彈匣裡沒有子彈,一廂情願以為會是無盡的空槍練習,卻在第六發時變成了實彈練習。僅是一發就使他陷入了巨大的沖擊之中,他僵著臉看著前面的紙靶,子彈洞剛好踩在紙靶上勾著人型的線條上。如果是沖著人射擊的話,就剛好擦傷他的皮肉吧。

那不會死人,但也會為人做成一道傷口。

韓相爀緩緩放下槍,回頭看向鄭澤運,只見他雙手抱在胸前,面無表情的,剛四目交投就轉身離開。韓相爀馬上跟上去,走前了好幾步,前面的人又霍然轉過身來,「它做出來就是為了致命,要麼殺人,要麼⋯⋯」鄭澤運把手槍槍口抵在韓相爀眉心,帶殺意的觸感觸及皮膚的一剎使他止住了腳步,瞪著雙眼怔住了,「被殺。」

即使自己同樣拿著槍,他亦只能緊緊握住而無法抬手作一記反咬。那是因為男人身上的氣場,沉重得壓著人不得動彈。

「這是六發的左輪,現在彈巢裡已沒有子彈。」對方暗示著自己不用太過害怕,但韓相爀還是無法放下心來。鄭澤運勾起了詭魅的笑容,讓人不禁心寒,「不想被自己的槍殺掉就多練習吧,讓它與你站在同一線上。」

砰——

韓相爀睜開了眼,白色的天花提醒著自己並非身處於記憶中的射擊場。他揉著眼擦去睡覺遺下的分泌物,剛才的片段很明顯是夢,但卻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的,即使夢裡的細節已是模糊不清,他也能靠著記憶把那些細節填上。

那已是五年前的事,現在的自己已是跟那個時候的鄭澤運一樣,二十三歲。

五年,對一個黑幫的人來說是很漫長的,在每天也喊打喊殺的幫派裡生存五年也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因為說不準隨時會橫屍街頭。現在他已是分支頭目,可以靠著一己之力管理分支,他亦已是一枝獨秀,沒有人再敢在他的背後指指點點,對他的身份、對他的手法。

不像那時——

明明韓相爀是組織頭目嬌貴的未來繼承人,卻總是鄭澤運高傲地抬著下巴走在前頭,韓相爀一路緊密的碎步緊跟在他的身後,就像個小僕人一樣。道上的人會對這指指點點,就當著他們的面,鄭澤運便會一記眼刀斬過他們,好讓他們馬上閉嘴。但這是無法徹底地堵住人們的嘴巴,不當面挪揄,也可以在背後說三道四。

鄭澤運走進了頭目的房間,韓相爀進入房間後見到父親一臉嚴肅更是心驚膽跳,站在鄭澤運身後,視線都不知要放哪了,只好垂著目光,垂著的兩手手指不停攪著。

頭目咳了一聲,霍然的咳聲使他顫了一下,攪著的手指也停了下來。「相爀,抬起頭來,挺直身板。」父親的語氣嚴厲,他亦無法不服從,試著站直整個人,並且抬頭,但視線仍然是無法直視父親。

他很少跟父親見面,十八歲的短短人生,在偶爾幾次的見面裡,他也是一直仰望著,而父親看的方向裡,總不會有自己的存在。然後在十八歲的年裡,好像是合乎了某種資格,父親施予了他的目光,那種雙向的眼神交流卻令韓相爀受寵若驚。

「這次的目標是?」鄭澤運算是打斷了他們的父子交流,某程度上也是拯救韓相爀離開父親嚴厲的目光。父親把一個公文袋交給了鄭澤運,「這個目標有相當的難度,你能完成嗎?」鄭澤運打開了公文袋,裡面有裝有消音器的半自動手槍和暗殺對象的資料,文件的第一張紙已有暗殺目標的相片和個人資料。他皺起眉,目標似曾相識,再繼續看資料才得知對象是政要人物,不知在哪看過一面的想法也許是來自電視新聞吧。

暗殺政要人物和暗殺幫派人物的分別大概就是光明和黑暗,黑暗對黑暗,誰也會視而不見;黑暗對光明,蛛絲馬跡也顯得明顯。但其實兩者也沒什麼大分別,結果也就是成功暗殺或是刺殺失敗。鄭澤運點點頭,然後收好了資料,面對著老大他還是微微抬著下巴,頂尖殺手的尊嚴不容許他失敗。

父親交代了任務,還沒有讓他們離開,韓相爀趕忙顧著眼色。平時鄭澤運的任務資料也是由幫派成員代為轉交,但這次父親以任務為由把他叫來,大概只是個借口,真正目的大概不是關於鄭澤運,而是,自己。

「最近我們抓到了叛徒⋯⋯」一個下手把一個男人押到他們面前跪下,男人臉青鼻腫,韓相爀對這個男人有點印象,他是幫派的成員,曾經與一眾成員跟著父親到過家裡。「相爀,你說該怎麼辦?」父親雙手悠遊地放在身後,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的語氣聽著是不緊不要的,但這顯然對他是個考驗,也是要看冷漠無情的殺手是如何教導未來接班人。

父親有天總會把幫派交到自己手上,這是唯一的兒子無可逃避的責任,韓相爀也有催眠自己即將成為頭目,那就得有要成為頭目的能力和覺悟。但催眠跟現實是兩碼子事,不是說說或想想就能做到。

要殺他嗎?

外套裡有手槍,要用手槍殺他嗎?

砰——男人的眉間多了個槍口,瞬間失去知覺使他緩緩地向後倒,暗紅色的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來,空間裡瞬間瀰漫著腥臭,使韓相爀屏住了呼吸。

是鄭澤運開槍了,「少爺是無需要沾到這種骯髒的血。」他把槍收好,仍然是傲漫的模樣。在老頭子眼中,這無關殺手的尊嚴,而是鄭澤運的無能,甚至是他的反抗。父親挑著眉,讓韓相爀和鄭澤運離開了,韓相爀隨著鄭澤運尾離開房間並把門關好,他低頭吐了一口氣,抬頭的一秒裡聽到了手槍的拉滑套聲音,眼睛直視前方就看到鄭澤運對著自己舉槍,槍口抵在自己的前額。

其他在附近待機的幫派成員處變不驚地一致向著鄭澤運舉槍,以表他們對幫派的忠心,使局面更是僵硬。

這大概是鄭澤運想要唬嚇自己的戲碼,跟上次一樣,該是沒有上彈的手槍吧⋯⋯他嘗試說服自己無需害怕,可是說起話來卻又磕磕巴巴,「澤、澤運哥⋯⋯」

「身為一個組織頭目,卻連一個人也殺不了,這可怎麼辦⋯⋯?」父親把自己交付給他,大概不只是想要讓自己跟他純粹學習槍法,而是要學會擁有冷漠的心,「如果我要殺你,你會怎做?」

韓相爀嚥了一下,緊張感依然不減半分,但不知是哪來的自信,他緩緩地吐著話,「你不會的。」

是的,鄭澤運不會,從開始到最後也不會。

韓相爀離開了自己的被窩,洗漱後便為家裡的貓咪送上貓糧,討好的摸摸這貓咪的腦袋卻總是得到帶怒意的攻擊。他沒好氣的嘆了口氣便回到臥室,換上一身黑色的西服,黑外套、黑襯衫、黑西褲、黑皮鞋,全黑的衣著就似是今天他將要出席葬禮,的確,在黑幫裡的日子,每天也可能是一場葬禮,他得用沉重的黑色去哀悼每一個去世的時刻。

給半自動手槍上彈並藏進外套裡,今天的交易裡也許有未知的因素,他不想有這樣的想法可他偏有不祥的預感,每次交易前他都有這種負面的想法,說不定會上演一場戰爭。學生時期總會在考試前祈求上天讓自己走運答對題目,現在人在江湖,倒不如求自己的槍乖乖聽話更是實際。

最近的日子他都慣了用半自動手槍,一來體積是較左輪的小,二來是他再也沒法用左輪,用鄭澤運給他的左輪。那枝左輪被他藏進了抽屜,它就靜靜的躺在那兒,永遠的。

他坐上了幫派成員前來接自己的車子,好幾輛車子一列的駛向交易現場。

這是個關於鄭澤運的日子,好像也是個可以盡情想念鄭澤運的日子。

他是一路看著鄭澤運的背影長大的,十八歲還在發育時期,只是兩、三年,韓相爀就比鄭澤運長得還要高大。雖然韓相爀體格已比自己還要高大,力氣也大了不少,但鄭澤運還是會說他沒長大。

韓相爀經常會出現在射擊場裡練習槍械,但不是每天也能看到鄭澤運在射擊場裡出現。如果鄭澤運沒有出現在射擊場,那麼很有可能是躲起來休息了;要是鄭澤運和金元植同時消失了,那麼他們該是去出任務了。

最近鄭澤運接到的任務都是難度較高的任務,不是暗殺政要人員就是暗殺敵對幫派幹部。那顯然是把單人匹馬的鄭澤運送進虎口,但鄭澤運更願意相信那是老大給他作為一個殺手的肯定,即使是焦頭爛額也在所不息。

那是個要殺他的借口,是個優雅的藉口。葬身於任務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殺人方式,比起自己動手,別人動手不是更好嗎?每次鄭澤運也帶著風光的勝利凱旋回歸,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就讓他在下一次的任務中死去吧。

金元植踹開了射擊場的大門,他橫抱著鄭澤運衝進了射擊場的休息室。在匆匆一眼,韓相爀只見鄭澤運在金元植懷裡奄奄一息,青著臉閉著眼又滿頭細汗,縱使他一連幾次的任務也受傷了,但這是他見過最嚴重的情況。

一陣切骨的寒意從腳底湧上來,他頓時發現,死亡原來離自己很近,身處於黑幫之中更是半條腿跨進地府,得每天面對著死亡,包括自己還有身邊的人。死亡是會讓人恐懼的,不管是看著別人還是自己命懸一線,本能的貪生怕死也會浮現出來,這大概是因為對人間的喜愛。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跟著兩人走進休息室,金元植把鄭澤運放在床上,除了幫鄭澤運按住傷口,他就只能用另一隻手打電話。

金元植往電話那邊飆了句媽的就掛了線,也許是因為電話接不通而找不到這個節骨眼急需的人。「過來幫我按住傷口。」金元植奔跑著離開了休息室,大概是要拿些什麼。韓相爀馬上過去鄭澤運的邊上,按住他腰上的傷口,對方輕輕呻吟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會否太過用力,對鄭澤運的傷勢和痛苦雪上加霜。

鄭澤運刷白了臉,頭髮、臉頰都黏有乾掉結塊的血液,韓相爀希望那不是鄭澤運的血。眼眶微微張開的縫被眼睫毛輕輕掩上,好看的唇形沒有填上粉嫩的顏色,被一下又一下緩慢的呼吸磨擦到乾旱。他的呼吸很平穩,隔著一層纖薄的衣料可以真切地觸摸得到他的呼吸,這是韓相爀見過他最脆弱的一面,沒有臨近死亡的絮亂和慌張,而是,而是接受死亡的安祥。

不准。

韓相爀盯著鄭澤運的臉看,不肯定他微微張開的眼簾裡會否有自己的存在。他霍然的慌了,似是接收了鄭澤運的驚慌和恐懼,看著鄭澤運的眼裡都泛開了一層霧。

鄭澤運的手似是在摸索著什麼,韓相爀握起了他的手,握在手裡卻是攥住了冰塊。明顯地在喪失體溫,韓相爀揉著他的手,試圖為他添點溫熱。韓相爀很想說些鼓勵性的話,但所有的話都結成塊堵在喉間,開口都是懦弱的悲鳴。

別對自己判死刑。這是韓相爀想要轉遞的說話。

「媽的,還要我多說多少遍,現在他中槍了﹗要是人死了我就算在你頭上﹗」金元植風風火火地回到休息室,把掛掉的電話塞到褲袋就回到鄭澤運的身邊,同樣沾滿血的手撫著鄭澤運的頭髮,他的所有所有都在鄭澤運面前卸了下來,只剩下最柔軟的部份,「醫生很快就到,不用怕。」

那就似是說給在場的人,也許金元植比鄭澤運還要害怕。

嘴巴張張合合似乎想要說什麼,那些吐出唇邊就四散的氣息沒能組織成字句,金元植俯身把耳朵湊近鄭澤運的唇邊,想要聽清楚他的話。

不知道鄭澤運說了什麼,也許是關於自己的,金元植才盯著自己看,韓相爀這樣認為。

車子上頭的後視鏡中,只看到坐駕駛座的金元植的雙眼,他的雙眼裡總有種不可言喻的負面情感。韓相爀總是猜不透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對方也很少跟自己搭話,實在無法從他的言語中得知什麼。

韓相爀知道,金元植是討厭自己的。

交易地方是個遠離市中心的一個倉庫,韓相爀雙手插袋走在前頭,金元植在身後拿著裝在巨額現金的手提箱,後面便是一群小弟。

交易對象早就在倉庫內等候,對面的領頭人同樣帶著一群手下,雙方都不敢單人匹馬上陣,說到底還是因為不信任。

雙方說了幾句客套說話就直入見面重心,對方的手下打開了手提箱,裡面裝有分裝好的白粉,韓相爀的手下也打開了手提箱,裡面是一疊疊捆好的鈔票。兩方各派出一名手下上前檢查真偽,這大概是交易中最為繃緊的時刻,任何一方若耍把戲便使交易破裂。

「媽的,假的﹗」兩方手下幾乎是同時喊出,話語落下的瞬間也響起了兩下槍聲,也掀起了槍戰的序幕。交易破裂的瞬間,大家都掏出了槍械,上一刻都是假情假意的噓寒問暖,此刻才是露出了兇殘的真面目。

中計了。

槍聲與槍聲之間還是能聽到外面傳來的警車笛聲,警察就是光明正大的打著旗號來抓人。韓相爀咬緊了牙關,交易內容保密,只有兩方骨幹才有參與交易細節,甚至是交易前天才訂好日期時間地點,這分明是組織內有鬼。

對方首領立馬飆了幾句髒話,警察的突擊更是雪上加霜,比起雙方交戰,逃離現場還是比較重要。然而在兵荒馬亂之際,槍戰還是沒有停息,接二連三的開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放棄擊潰對方的機會。子彈沒有眼,只會死死地向前衝,穿透什麼,或被什麼堵住。它做出來就是為了致命,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子彈打中了韓相爀的肩膀,若趕上急治,那並非致命地帶,死不了。

命雖然並非最接近死亡的時刻,可他還是頓時想起了許多事,休息室床上的鄭澤運奄奄一息,受傷的位置是驚心怵目的紅,金元植靠上去聽他氣若游絲的說話。金髮男人轉頭看過來,臉上並非記憶中模糊的感情,而是現在鮮明熾熱的怒意。

子彈在金元植的臉頰上劃了一筆紅色,他抓住韓相爀的衣領讓他清醒過來,「媽的﹗你給我拼命的活下去﹗」金元植大喊著,韓相爀忽然明白了什麼,「他讓我保住你﹗」

金元植大概這輩子最討厭韓相爀。

他推了韓相爀一把,讓人向著倉庫門口的光亮走去。韓相爀一手捂住中槍的位置,奔向門口那束刺眼的溫暖陽光,哪管身後槍聲無數,哪管身後有誰中槍。

穿透陽光一刻還得繼續逃命,眼尖的發現了埋伏在草叢的男人正把槍口指向自己,抬槍射殺的一瞬同時意識到那是最近上位的成員。子槍在他的腦袋上開了洞,對叛徒,是不需要講義氣的。

命中紅心。

那天黃昏,鄭澤運走出射擊場接了一通電話,然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射擊場裡。韓相爀三連發擊中了十分位置,便興奮地拿著紙靶想向鄭澤運炫耀,找遍了場子也沒找到他的身影,前台的金元植指指外面,韓相爀便走出了射擊場的大門。

只見鄭澤運靠著停在大門旁的車子的後尾箱,雙手交叉疊著,臉色沉重。大概是因為想要不被打擾才會走出射擊場,想要好好的一個人靜一下。

接下來的幾天,也沒有看到過鄭澤運出現,韓相爀照常到射擊場報到,卻每次也被告知鄭澤運今天不會來。他就似是消失了一樣,在韓相爀身邊消失、在射擊場裡消失、在組織裡消失。

後來的後來,聽說車學淵,組織裡的狙擊手,鄭澤運的好友,在一次暗殺任務裡被警方捕獲了。幫派是絕對有方法從條子的手上救回車學淵的,畢竟黑白兩道之間就是有灰色通道,但組織什麼也沒做,而平日口口聲聲義氣掛嘴邊的成員也是噤聲不語,也是對組織的始亂終棄隻眼開隻眼閉。最後,為了組織的保全,車學淵選擇了自殺。

他想,那大概是對鄭澤運一大打擊,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這件事,只要過了一段時間,鄭澤運便又會出現在眼前。當組織發出了通緝的命令,韓相爀便知道一切都遲了。這默認是對組織的背叛,背叛者,格殺勿論。

他必需要比其他人更先找到鄭澤運,那麼鄭澤運的命就在他手上。

找是找到了,在鄭澤運鮮少提起的老鄉裡的一間小屋。那裡很乾淨,很簡潔,但很溫暖,在大冬天裡開著暖氣,電視播著無關痛癢的劇集,一隻小貓在家裡鑽來鑽去,是家。

許久沒見面,鄭澤運的外表好像有點不同了,或許是衣著變平凡了,也許是眼角少了點戾氣多了點柔和。久別重逢,韓相爀以為他會說什麼倔強話,可他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直直的盯著自己。

「組織現在在通緝你,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後者走近一步,前者便後退一步,刻意的保持距離,這距離感點出了他們正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鄭澤運已經逃離了韓相爀身處的血腥世界。

很安靜,甚至那是漫長的。

瞬息之間想到了許多,他想要跟鄭澤運過普通的生活,談時下流行的事物,看新上映的電影,吃簡單的飯菜;他想起了鄭澤運之前總是在他的身前,在走進組織基地時,在父親喝斥時,在血淋淋的時刻⋯⋯

但此時此時支配韓相爀的想法是——鄭澤運背叛了自己。

他怎麼可以離自己而去?

席卷全身的背信感使韓相爀舉起了槍,槍頭直直指向鄭澤運的胸口,不擇手段也要把人帶回去,「我數三聲,要是不肯跟我回去就開槍。」頭皮發麻,鄭澤運眼裡的自己大概就是怪物,但他亦無法原諒背棄自己的鄭澤運。

「一﹗」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形成瞄準線的雙手在輕輕搖擺,他的槍法仍未成熟,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即使他亂發一彈也會傷到鄭澤運。槍裡裝滿了子彈,六發,鄭澤運的手槍也是六發。他沒有試過用槍傷人,一直以來無數的空槍練習讓他慣了空槍的重量,現在裝滿彈巢的手槍沉得很,甚至外套裡後備的子彈也沉得很,在他身子不自覺的動搖下子彈也在陣巢裡碰撞。

「二﹗」鄭澤運還是無動於衷,沒有拿出專屬他的槍,也沒有最後的乞求,更沒有順從只是抿起了唇。他好像在用眼睛說話,韓相爀卻什麼也讀解不了,這讓他都眼紅了。

「三﹗」他知道,無論自己做過多少練習,槍法如何進步神速,即使是成為數一數二的頂尖槍手,還是比不過鄭澤運的。只要鄭澤運從他的外套裡拿出槍,就能在自己扣下扳機前先扣下扳機。是要殺了自己無後故之憂,還是施捨不殺之恩的只射四肢,只要他想要繼續逃開,他就能繼續逃。

即使是最後一秒。

砰——

怎麼不逃開?

他終究還是確確切切地逃開了。

緊抱著還帶著餘溫的身軀,子槍鑽進了他的肉身,心口的洞不斷湧出鮮血,耳邊的吐息急促而絮亂,每一下也是最後的溫熱。是自己判了他死刑。

要長大了,鄭澤運的意思應該就是這樣,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讓韓相爀長大。

韓相爀駛著車子,遠離了那個已是血跡斑斑的倉庫。他不想要回去組織裡療傷,他只想去一個地方。他來到了一個山頭,肩上未有好好處理的傷勢使他精神不振,僅餘的精力也僅能支撐他駕車到此處,下車落地一刻已軟了步伐。

他走到一個石碑前,神智一放鬆也就使他一下子倒下。

太累了⋯⋯不想要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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